赵闯和杨杨:用科学与艺术复活化石里的恐龙

(中国化石网报道)据北京晚报(文/江哲):赵闯位于望京的工作室里,摆放着他最新完成的一幅关于恐龙的油画:夕阳向海面投射出金黄色的光芒,海风吹起阵阵波澜,一只始祖鸟(以前的研究认为始祖鸟是最原始的鸟类,但后来研究发现它是一种恐龙)站在海边,望着不远处的岛屿,展开翅膀,正欲乘风飞去。

第一次看到赵闯作品的人都会深感震撼,画中的恐龙,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都纤毫毕见,细节真实到让人咋舌,仿佛那画中的“巨兽”轻轻一跃就能从一亿年前“穿越”到今天的现实中。一个疑问也随之产生:这些恐龙的形象是赵闯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事实上,赵闯所画的每一个恐龙,都有着严格的科学依据,是在出土的恐龙化石基础上,根据古生物文献资料及学术研究成果,通过艺术手段,逐一复原出恐龙的骨骼构架、肌肉纹理,最后根据它的生活习性,复原出它的皮肤、毛发等细节。

赵闯指着自己最新的画作说道:“通过化石分析,这种恐龙经常在海边活动,它有一定的飞行能力,但又飞不了太远,它只能在傍晚或日出时乘着海风,在离得很近的岛屿之间徘徊。”他用语精准,没有艺术家的随性做派,“你是科学艺术家”,当我脱口而出时,赵闯笑笑,不置可否。

21岁画作登上《自然》封面

21岁画作登上《自然》封面

赵闯可谓年少成名,21岁时他的远古生物复原画就登上英国《自然》杂志封面。如今的赵闯是国内外为数不多的恐龙复原专家之一。而这一切的起点,还要追溯到他小时父亲的一个无心之举。

1986年,赵闯生于沈阳一个铁道职工家庭,理所当然,少年赵闯最开始迷恋的是火车头。小学二年级时,父亲给他买了一套图文并茂的《十万个为什么》,无非是想让儿子增长点科学知识,没想这本书却改变了赵闯的人生方向。

在《十万个为什么》的“生物进化”章节,赵闯被一只霸王龙深深吸引住,“身长15米,体重6吨,生活在8800万年前,是世界上出现过最厉害的动物。”过去了那么多年,赵闯仍记得霸王龙图片旁边的文字描述。

这段文字像一团火在赵闯心中燃烧起来,“你知道老妖怪不稀奇,但有一天,你知道老妖怪是真的,这就不一样了。”从那之后,赵闯把火车头放一边,恐龙成了他的新宠。从小喜欢画画的他,开始画各种恐龙,沉醉在恐龙的世界里,不知疲惫。

在如饥似渴地了解恐龙知识的同时,赵闯有了做一本恐龙书的想法。小学四年级开始,他搜集各种恐龙资料,终于在小学毕业时,“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他自己手绘、手写的《中国的恐龙》。

随着日渐长大,学业渐忙,赵闯画恐龙的时间不像小时候那么多了。有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恐龙,“好像是长大了,不该想小孩想的事了。”

改变发生在赵闯上大学之后。赵闯在东北大学学习设计,那时候大家常在网络论坛上发表文字和图片,赵闯把以前画的恐龙也晒了出来,活灵活现的恐龙好评如潮。这时,他画恐龙的兴趣又被激活了。

但这个时候再画恐龙,赵闯意识到不能像小时候那么简单和随意,比如画一只霸王龙,需要清楚地知道霸王龙的脚趾有几根骨节。他开始浏览专业机构网站,下载专业的论文,从图片到模型一点一点地研究。在很多情况下,为了弄清一个知识点,赵闯必须要去浏览英文网站。

经过不断的积累,赵闯对恐龙以及相关的古生物知识了解也越来越多,绘制的恐龙图片在网上也越来越受关注。一天,赵闯收到一封邮件,是中国科学院古人类与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汪筱林发给他的。汪筱林告诉他,有一个侏罗纪时期的小哺乳动物的化石需要复原,不知他有没有兴趣参加。

科学家的论文插图,意味着要画的可能就是刚刚发现的新物种。这对赵闯来说无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你能比其他人都提前知道最新发现的古生物物种,不给钱也要画啊。”他有些调侃地说。

这是赵闯第一次根据化石来复原古生物形象,在科学家的专业指导下,经过反复修改,一块生硬的化石跃然纸上变成了“活生生”的动物。

一个月后,汪筱林给还在东北大学读书的赵闯打电话,开口就说,“你喝酒庆祝去吧。”赵闯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随后他才知道,汪筱林的古生物研究文章发表在了英国《自然》杂志上,而赵闯画的复原图则被登在该期杂志的封面上。《自然》是世界上历史悠久的科学杂志之一,那一年赵闯才21岁。

复原古生物不能仅靠艺术想象

面对荣誉,赵闯性格里有种区别于艺术家的冷静。因为在这次与科学家合作复原古生物图时,发生了诸多插曲,让他真正意识到复原古生物是一门大学问,科学与艺术也有着迥异的不同。

当时的古脊椎所研究员汪筱林提供给赵闯的远古翔兽化石照片,几乎无法辨别生物原型。“要从这毫无关联的一堆骨头化石里,想象古生物立起来的形态,头一回试手的我几乎崩溃了。”他只好再向汪筱林请教,“除化石照片外,还有什么别的研究数据吗?”

这一次,赵闯得到了化石里肱骨、肩胛骨、腿骨、头骨等长度数据。接着,他又参考了专家提供的论文描述:这种远古翔兽与现代的鼯鼠相似,前爪张开时有皮连着。

于是,赵闯凭借想象,尝试着用坐标勾勒出翔兽的大致轮廓,并得到了专家的认可。这时的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此时,赵闯又按照汪筱林给出的具体要求,颇为得意地画出了四组构图方式,其中一张具有武侠片风格:两只翔兽张牙舞爪在打斗。

这次,专家的评论让赵闯傻眼了。专家说,“远古翔兽并不能摆出这种造型”。在远古时代,哺乳动物并不像现代的物种,能够自如地奔跑腾挪,那个时候,它们在移动上相对缓慢。

在古生物的最终复原形态获得认可后,专家又让赵闯画一些背景。赵闯选择了校园里的银杏作背景,他自以为画得很漂亮,但古植物专家告诉他,银杏两亿年前不长这样,“现在我们知道银杏是扇形,中间有一条缝,在过去银杏有更多的缝,有好几个分叉。”

这一连串的“打击”,使赵闯明白,要想如实画出古生物的原貌,必须考虑生物所处的年代,并严格按照科学研究的成果,“一丁点儿多余的装饰或想象,都可能不符合生物复原图对精准度的要求。”

此后的大学生活中,喜欢恐龙的赵闯更加细致地研究恐龙。大学毕业后,赵闯来到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在这里,他遇到了以后事业上的搭档:杨杨。

2009年,赵闯和杨杨成立了“啄木鸟科学小组”,专门从事科普创作之路,赵闯还制定了一个“达尔文计划”——尽可能多地复原地球上已经灭绝了的古生物。

复原恐龙过程如侦探破案

此后,赵闯对恐龙的研究也加快了脚步。这一阶段,赵闯绘制的恐龙复原图开始频繁地登上英国《自然》、美国《科学》、中国《地质通报》等期刊上,国内外多家知名媒体也对他进行大规模报道。

如今,赵闯已经创作了超过1000种古生物化石的生物形象复原作品,除了不同种类的恐龙,与恐龙同时代的古生物,也成了赵闯研究的领域。

在赵闯看来,古生物复原图是一件非常严谨的工作,从化石到有血有肉、有皮发毛羽的复原图,能参照的只有论文资料与出土的化石。“对于一架恐龙化石而言,能保存30%的原结构,就算是比较完整的了。”

复原的步骤说起来简单:先将化石中的骨骼“站”起来,根据化石确定他们的骨骼和构造,然后给骨骼补上肌肉,构架出骨骼和肌肉之后,再画出皮肤和毛发等细节,一步步让恐龙“活”起来。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非常考验复原者对恐龙知识的掌握程度。

如何根据为数不多的几块骨头来判断恐龙的骨骼构造?赵闯随手拿起书桌上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籍,里面全是对动物骨骼的研究,“这本书要非常熟悉,它是我的常用工具书之一。”

在复原过程中,工作量最大的是复原骨骼。赵闯举了一个例子,《侏罗纪公园》作者迈克尔·克莱顿曾写了一篇侏罗纪甲龙类化石的研究论文,文章中提到的化石材料不多,博物馆展出的模型也并不精确,“这样的化石复原有很大的难度”。

赵闯首先把论文提到的有用的化石,将胸骨、肩胛骨、肱骨按照顺序排列起来,恐龙躯干中缺少的骨骼,就按照亲缘关系比较近的其他甲龙类推测补充完整。在复原这个甲龙的头部骨骼时,赵闯找遍全世界,才找到了侏罗纪时期另一种甲龙怪嘴龙的头部化石,但他发现要复原的恐龙的牙齿比怪嘴龙大,“说明这个恐龙下巴比怪嘴龙更大、更粗壮。”在综合各种因素后,终于复原出比较满意的图片。

赵闯感慨,要想复原出完整的骨骼,就要收集足够多的资料,熟悉足够多的恐龙化石,然后“像侦探一样,一点点破案”。而不断发现真相的过程,对赵闯而言,正是复原的最大乐趣所在。

现在大多数恐龙只有骨架,肌肉和皮肤都腐化没有了,外表的颜色更是难判断,赵闯只能参考科学家们的研究成果,并结合动物进化的规律进行推测。为此,赵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为了了解霸王龙的肌肉纹理特征,赵闯曾经收集了大量数据,在通过分析对比多位科学家的论文后,他发现霸王龙躯干上大部分肌肉的纹理是横向的,而大腿内侧的肌肉纹理则是竖向的。

在霸王龙皮肤的复原过程中,赵闯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霸王龙的祖先类型之一羽王龙,全身长有毛,按照进化的不可逆论来分析,霸王龙身上也应该是长着毛,这个分析让赵闯心里一凉,“霸王龙长着毛,怎么画怎么像老鼠”。好在,他发现蒙古特暴龙的化石,在尾部确实长有鳞片。这也证明,霸王龙至少身体大多数部位都是长着鳞片的。赵闯推测,“这可能不是真正的鳞片,而是动物失去毛发后,毛囊发生了另外的进化,变成了甲壳状的皮肤。”

不过这个发现也说明,霸王龙在幼年某个阶段,是像小鸡仔一样毛茸茸的。因此,赵闯和杨杨系列童话《我有一只霸王龙》里的宠物霸王龙,被设计成毛茸茸的萌宠形象。

另外,在复原古生物时,古地理和古气候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赵闯说,如果不注意这些细节,在复原时就很容易出错。比如恐龙生活的时代,在四川一代,多数是南洋杉这一类的植物,而在北方多以松树和柏树为主,而且松树和柏树的叶子也与现代不一样。

很多人在画内蒙古的恐龙插图时,会以沙漠为背景,但赵闯通过挖掘那一带的化石发现,那里的硅化木特别多,“这说明当时森林还是很茂盛的。”而且他发现了很多龟化石,说明那个时候水源特别丰富,“跟现代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用童话故事帮孩子寻找“胆量”

对于赵闯的搭档杨杨来说,“啄木鸟科学小组”成立最初的那几年,同样压力巨大。她曾经写过一个童话故事,开头这样写着:“恐龙从一片草地上走过”,杨杨说,这个故事一下笔就错了,“恐龙生活的时代还没有草”。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赵闯和杨杨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学习。杨杨不仅要训练写作,更重要的是积累古生物领域的知识。为此,她还多次拜访古生物专家,直到她对古生物领域有了基本认识时,才开始动笔写作科普作品。

多年坚实的积累,使他们最近几年开始收获果实。从2013年开始,赵闯和杨杨每年都会推出多本科普书籍。《古生物图鉴》系列丛书,是科学爱好者和古生物研究者的科学艺术工具书;《它们:恐龙时代》,全景还原了恐龙诞生、繁衍、斗争乃至灭亡的全过程。今年6月创刊的《恐龙大王》杂志,每月一期刊登赵闯复原的恐龙以及杨杨围绕恐龙创作的童话。

在杨杨的童话里,她所描绘的古生物是关照人类情感的载体。创作时,动物的某些特征会为她的创作带来灵感。前段时间,科学界发现了一个新的翼龙化石,这种翼龙不像大部分翼龙,在头上长有头冠,而是在下颌上长了一个冠。这个翼龙的奇怪特征,让杨杨突生灵感,她想到一亿多年前,这个长相奇特的翼龙是如何生活的,它有怎样的感触,于是她马上把这个想法写成了童话,通过这个翼龙的童话故事,她想让有些自卑的小孩儿,内心变得更强大。

即便是面对习以为常的恐龙化石,在杨杨的童话里,她也会发掘出人性的亮点。在第二期《恐龙大王》“恐龙明星”栏目里,她写了一篇《永川龙大勇的胆量丢了》的童话,讲述了一头名叫大勇的永川龙,有着勇猛的基因,却不知为何时常感到恐惧,并一路去寻找胆量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杨杨要让小朋友意识到正视自身的重要性。

杨杨说,“对于小朋友而言,告诉他们恐龙有多高、多重这些数据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之处还在于在阅读故事时,他们受到了怎样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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