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象”往之地 十万年人类家园

这里是“象”往之地 十万年人类家园

这里是“象”往之地 十万年人类家园。(化石网cnfossil.com配图,图片来自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化石网cnfossil.com)据齐鲁晚报(记者 李文璇 杜春娜):沂水之滨,一代代古人类繁衍生息,上演着未曾断绝的生命史诗。他们制造和使用的石器工具,被岁月风沙埋藏在地底,形成以跋山遗址为中心的旧石器时代遗址群。近年来,随着跋山遗址群的发掘,海岱地区十万年来的历史脉络得以清晰再现,末次冰期寒冷期东亚古人类灭绝的推论不攻自破。22日,“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结果揭晓,跋山遗址群入选“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跋山遗址群是如何被发现发掘的?发掘中出土了哪些重要文物?这一遗址在考古学上的意义究竟有多重要?记者就此采访了项目发掘领队、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李罡。

泄洪带来的重要发现

跋山遗址群是以山东省沂水县跋山遗址为中心的80余处旧石器时代遗存的总称,它的发现纯属偶然。

2020年7月,临沂市沂水县河奎村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之中。接连十余日的大雨,使得村庄附近的沂河水位陡涨,跋山水库遂开闸泄洪。湍急的流水冲刷着河岸,裹挟泥沙奔涌而下。那时人们不会想见,埋藏在地底的古生物化石竟会因此“重见天日”,并成为一次重大考古发现的“引子”。

“有人在跋山水库发现了动物化石,应该是被水冲出来的。你快过去看看,说不定有旧石器时代的东西。”8月20日,李罡接到了院长孙波的电话。三天后,他驱车前往跋山水库,仔细翻看起现场人员采集到的石英。“这几件石英有加工的痕迹,应当属于人工制品。”李罡不由欣喜。举目四望,他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很可能正是古沂河的阶地——或许这里真是一处旧石器时代的遗址!

李罡将情况上报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与沂水县文化和旅游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裸露出来的动物化石进行了紧急加固和清理。2021年4月中旬,随着汛期的迫近,考古队开展对跋山遗址的抢救性挖掘工作。尽管前一年曾在此处发现石英制品与动物化石,遗址的文化堆积状况依然难测。幸运的是,跋山遗址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史前文化“富矿”:堆积近8米的残存剖面,共划分出14个文化层,当年发掘面积55平方米,揭露文化层8个、人类活动面1个,出土、采集各类锤击、砸击石核、盘状石核及各类石片,石球、石钻、刮削器、砍砸器等工具以及动物化石五千余件。

连续的文化层位意味着完整的文化序列,数量繁多的“文化标本”则蕴藏着古人类的“生存密码”,跋山遗址意义重大,在考古界引起高度关注。2022年起,跋山遗址的发掘由抢救性转为主动性,考古队在原有的工作基础上继续下探,到2023年底,终于将所有文化层面揭露无遗。与此同时,考古队逐步扩大观察视野,又相继发现了水门遗址、葛庄遗址、沂河头遗址与水泉峪遗址,它们与跋山遗址互为补足,揭示出距今10万—2万年的地层剖面,展现了鲁中南乃至山东地区晚期更新世人类的连续发展历史进程。

对于普通人来说,看到的是发掘出来的一堆堆的石头、骨头,一点都不起眼,可是在考古学家眼中,却可以通过这些出土物破解远古时期人类留下的信息密码。“在还不存在语言的遥远年代,有一群古人类游荡在沂水之畔,凭借狩猎动物与采集植物为生。他们已经拥有了制造与使用工具的智慧,还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掌握了更加先进的石器技术。数万年光阴流转,地球气候几度巨变,古人类始终在此处繁衍生息……”李罡说,他们正是借助跋山遗址群的珍贵“矿藏”,寻觅远古人类的踪迹。

发现“象牙质铲形器”

李罡到底挖到了什么宝贝呢?

“别看跋山遗址的发掘过程还算顺畅,其实对我们搞旧石器的来说,挖出些‘宝贝’特别难。”李罡自2010年起便在山东从事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十余年间曾听闻无数考古“线索”,可它们大多只是一个“一掐即灭”的“线头”,跋山遗址算是个“例外”。

2021年5月12日——李罡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特殊的日子——那天,他与一件稀世“宝物”相遇了。“当时,考古队员正在清理探沟2的下文化层,他们大声地喊我。我过去一看,这一文化层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象的门齿和一段臼齿。”李罡回忆说。这根长约半米的门齿体量硕大,较粗的一端断面直径达15厘米,看起来平齐而规整,就像经过打磨和抛光一样;在显微镜下观察,断面上的划痕排列呈现出一定的规律。这意味着它很可能是人类使用过的工具。

“一开始,我们把它叫作象牙铲,倾向于它是古人类用来挖掘植物根茎的。”李罡说。种种迹象表明,象牙铲的称呼并不严谨。因此,又称之为“象牙制铲形器”,意为古人类拿了象的门齿,把它制造成了器具。然而,李罡和团队并未找到相关加工工具,故把“象牙制铲形器”改称为“象牙质铲形器”。

测年结果显示,“象牙质铲形器”的年代不晚于距今9.9万年。在成为古人类的器具之前,这根门齿属于一头成年古菱齿象。这种体重可达10—15吨的史前巨兽,生活在距今20万—1万年的晚期更新世,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大象种类。如此庞然大物,古人类是如何将其猎杀的呢?

“在清理动物化石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八具象的下颌骨,其中有两具属于成年象。而这两头成年象的骨骼,要比幼年象的保存得完好很多。此外,我们还在发掘时发现了一块较为集中的黑土,这种土壤在地质学上称为‘沉积’,在沉积相上则属于沼泽相。”李罡解释说。在他看来,这些“蛛丝马迹”为这个问题提供了一种答案。

静默地躺在地底的动物化石与石制品,犹如一幅远古时期的图画,在人们面前缓缓铺展:距今约10万年前,温暖宜人的山东之地,林木茂密、水泽丰沛,是古人类与古菱齿象、犀牛、原始牛、普氏野马等史前动物的共同家园。而那时,跋山遗址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小型湖泊,是他们时常光顾的饮水之处。有时,一些年老体弱的哺乳动物不慎陷入泥沼,难以抽离,古人类便一拥而上,借机大快朵颐。或许是为了彰显族群的力量,他们连巨型动物的骨骼也没有“浪费”,而是将其保留下来并加以利用。

李罡称,古人类对巨型动物骨骼加以利用的行为,以及巨型动物和人类活动相互作用的场面,此前在国内并没有发现过。

这一重大发现,直接导致了发掘计划的转变。

“参照往年的情况,沂河在7月初就会进入汛期,如果不抢在这之前完成发掘,跋山遗址便有可能被白白冲毁,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李罡回忆说,“所以,起初我们打算以两三个月的时间贯通地层,为了抢抓工期,大家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十小时以上。”

然而,随着象牙质铲形器豁然出露,略显粗放的抢救性发掘,显然已不适用于如此珍贵的遗址。沂水县政府与文化和旅游局高度重视遗址的保护工作,用一个月时间建起一条长90米、高5米的围堰,将跋山遗址彻底封护起来。尽管当年雨水比较丰沛,但遗址没有受到分毫破坏。2021年10月28日,跋山遗址入选“山东百年百项重要考古发现”名录,发掘计划也转为主动性发掘。这意味着考古队拥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来进行“精耕细作”,从而系统、全面地收集跋山遗址的考古信息。

我们的祖先哪里来

连续三年的发掘,收获颇丰。跋山遗址群目前共出土及采集标本5万余件。其中跋山遗址出土标本2.6万件,包括石制品16000余件、动物骨骼10000余件;水泉峪遗址出土石制品4171件。发掘带给李罡越来越多的惊喜,除了发现宝贝,更有观念的冲击。

“这里有炭屑!”在跋山遗址的挖掘过程中,工作人员惊喜地发现了炭屑以及多处用火遗迹。“难道末次冰期寒冷期时的中国古人类已经用火来抵御寒冷了?他们没有灭绝?”怀疑的种子在李罡的脑海中深深植入。而后在水泉峪遗址中,工作人员发掘出了炭粒。两处的发现让李罡确定了一个信息:末次冰期寒冷期的东亚古人类没有灭绝。可以想象,距今2万多年到3万年,在末次冰期盛冰期那个残酷的时代,山东地区的古人类用着延续下来的取火技术,保暖并应对恶劣的环境变化。

“这些其实能够说明我们山东地区古人类的连续演化。”李罡说,初步来看,单从沂河上游就能建立起从10万年到1万年的古人类连续活动的痕迹,这一点非常罕见和稀有,并且基本每一个层位都有不同时期的人类生活的轨迹。“通过对石器的观察,能够分成四个文化期,包括从10万年到7万年,从7万年到6万年,从5万年到3万年,从3万年以来到细石器技术出现。”李罡称,从10万年到1万年这样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还带有阶段性的变化,说明人类的智力与技术是在不断往前演进的。

跋山遗址就像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照亮了海岱地区10万年以来的历史脉络。而此后发现的水门遗址(2021年发现)、水泉峪遗址(2022年发现)、葛庄遗址、沂河头遗址(2023年发现)等旧石器时代中期到晚期的数十处遗存,则犹如点点繁星,将古人类连续发展的历史进程照耀得愈加清晰明朗。

“如此完整、连续的地层剖面,在山东及周边地区非常罕见。”李罡说,“从时间角度来说,跋山遗址使用简单石核-石片技术的文化特点,可上溯至早、中更新世华北地区广泛流行的石核-石片石器技术传统;水泉峪遗址的船形细石核技术,又为凤凰岭文化、扁扁洞遗址所‘继承’。而从空间角度来说,跋山遗址群揭示了晚更新世华北、华中乃至华南地区旧石器文化传统的一致性,展现出中华大地多元一体、长期发展的‘文化基因’。”

跋山遗址群更为重要的意义是为探讨现代人起源,即我们直系祖先来源问题提供了重要的证据。李罡介绍说,之前人类“非洲起源学说”是学界主流意见,该学说认为现代人类起源于20万-15万年前的非洲,然后在大约10万年前走出非洲,6万年到达东亚并完全替代了当地土著人群,之所以完全替代是因为东亚原始居民没有度过距今7万年左右的末次冰期的严酷环境。而从跋山遗址出土的考古学材料来看,第二期文化,也就是距今6万到7.5万年的地层中出土的遗物更密集,展现出比距今10万年的第一期文化更加繁荣的文化发展态势,这就直接否认了末次冰期寒冷期东亚古人类灭绝的推论,清楚展示出山东地区乃至东亚早期人类与文化持续演化发展的路径。

当然,这只是根据目前考古发掘所获材料的推测,要想找到解决人类起源问题的直接证据,就需要找到古人类的化石。这有可能在跋山遗址群找到吗?“我满怀希望。”李罡说。

如今,围绕跋山遗址开展的考古工作已进入第四个年头,今年考古调查范围继续扩大,发掘面积也拓展到了200平方米。李罡等人还将在这片熟悉又充满未知的土地上继续“耕耘”,他们期待着崭新的发现,以更好地回答“我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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