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中科院古脊椎所青藏高原考察队寻找化石

在札达盆地,本报记者喻思娈(右)在考察队员指导下固定化石。孙博阳 摄

在札达盆地,本报记者喻思娈(右)在考察队员指导下固定化石。孙博阳 摄

(中国化石网报道)据人民日报:青藏高原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4000多万年前,这里曾有一片汪洋大海,历经沧海桑田,人们说不清中间发生了哪些变迁。或许在漫长岁月中,它一直在沉吟、诉说,只是我们听不懂。如今,借助现代科学分析方法,从一块块沙土、一片片树叶和一颗颗动物牙齿中,可以复原它过去故事的片段。

不久前,记者跟随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以下简称“中科院古脊椎所”)青藏高原考察队来到青藏高原,寻找那些记录远古历史的化石。

翻越多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口,考察队员随身带着安眠药,担心患感冒引起肺水肿

考察目的地是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的札达县,中途会停留在吉隆县——也是一个主要工作地点。

这是我第一次上高原。刚出拉萨机场,中科院古脊椎所副所长、研究员邓涛就提醒我,“慢慢走,不要剧烈活动。现在感觉还不错,是昨天在北京‘充’的氧气还没用完。”

从拉萨到札达,基本上是沿着雅鲁藏布江及马泉河一路西行。开上318国道,只见高原雄伟苍莽,峡谷间江水急促奔腾,两岸点缀着金黄的油菜花丛。前往拉孜县的路程平均海拔约为4000米,比较平稳。眺望前方,绵软的白云镶在蓝色幕布上,安静动人。邓涛说,行程中,这可能是最好走的一段路。

接下来的行车果真一天比一天艰难。从拉孜前往吉隆,我们要翻越喜马拉雅山脉中段的好几座山峰。其中嘉措拉山口和马拉山口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植被少得可怜,氧气更加稀薄,天色阴沉,很是压抑。车队在山间盘旋,上下来回,不一会我就眼神迷糊,说话有气无力。因为限速,我们时不时需要停下来休息,趁着间隙,我吸了会儿便携式氧气,症状才稍微有点缓解。

当我以为只有自己不适时,邓涛告诉我,他在高原上也很难睡着,都会带着安眠药,还担心患感冒引起肺水肿。他的博士生孙博阳是第三次来西藏考察,“第一次我直接输液了,第二次还是头晕、吸着氧,这次总算适应了些。”

从吉隆到札达汽车足足开了两天。从海拔1800多米的峡谷,直奔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人的身体经受着巨大的考验。记不清转了多少个弯,爬了多少个坡。邓涛准备了好多歌曲解闷,一路下来,却久得仿佛每首歌都像在单曲循环。翻过阿伊拉日居山,到达札达县城已近晚上11点。就像经历了一场战斗,我的身体稍有松懈,立刻头痛难忍。当夜,趁着安眠药的药劲,赶紧囫囵入睡。

连绵起伏的高山草甸、壮丽奇诡的深山峡谷、快意驰骋的野生动物……邓涛每天记下所见所闻,兴之所至,还写上两首诗歌。这些年来往西藏,整理考察经历,他出版了好几本介绍西藏古生物及风土人情的书籍。

踩着只有约两只脚宽的路上山,沙石滚落掉入谷底,瞬间悄无声息

吉隆的工作地点在沃马村龙骨沟,海拔约为4300米。龙骨沟与村子相对,下面是一片青稞地,一条水渠蜿蜒其中。山是土黄色,喜马拉雅山脉挡住了从印度洋北上的水汽,往南数十公里的吉隆镇郁郁葱葱,简直是天上人间。当地人或许不知道,数千万年前可不是这样的,而秘密就埋藏于岩层土壤的深处。

1975年,我国青藏高原综合考察队曾在这里发现了三趾马化石,其后邓涛等科学家又陆续发现了三趾马等中新世(约2300万年前至530万年前)晚期的哺乳动物化石。如今,龙骨沟已被划为保护区。

邓涛说,三趾马的牙齿保留了当时食用植物的信息,而植被通常因海拔高低依次分布。通过对一些700万年前三趾马化石的测定,科学家推算出当时其生活的海拔高度在3400米以下,与南亚三趾马动物群有较大分异,这表明700万年前喜马拉雅山已经显著阻碍了动物群的迁徙。

从吉隆镇采完样,我们回到龙骨沟已经下午4点。中科院古脊椎所研究员倪喜军多次来西藏考察,他分配完任务,就直奔山头。我尾随其后,爬上山头时,他已经在另一个山头。山顶呈锥形,当我试图站起来时,一阵狂风袭来,轰轰作响。我担心掉队,只好摸索着下山。

第二天,我和邓涛走另一条路上山。山体下层是1亿多年前侏罗纪时代的岩层,其实那是海底沉积物被风化的碎石。和大陆岩层不同,这个岩层很松软。踩着只有约两只脚宽的路,行至中途,沙石滚落,掉入谷底,瞬间悄无声息。我突然恐高起来,只好俯下身子,双手扒着土层向前挪行。

化石和土壤、岩层的颜色非常接近,即便是有丰富野外经验的队员,想要找到一块有价值的化石也不简单。邓涛说,外出野外,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总会有些突发情况,再准备也逃不了。好在团队经验丰富,合作意识强,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

忙活了一整天,队员各有发现。有些找到了菊石,有些采集了土样,中科院古脊椎所副研究员吴飞翔找到难得的鱼咽喉齿化石。我不懂如何判断那个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化石就是牙齿,只知道当天晚餐,为庆祝这一发现,我们专门加了道菜——红烧鱼。

在南北长110多公里的巨大剖面上寻找细小的化石块,犹如走进迷宫

在吉隆采样结束后,大部队前往札达。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陈炽浩留了下来——他要收集从山顶到底部的岩层样本,研究青藏高原古高度。

邓涛说,古生物研究综合性很强,涉及生物、地质、化学等多方面。想要确定一个结论,需要不同学科互相印证。不同专业队员组建团队,可以随时讨论。除了陈炽浩,随行的还有中科院西双版纳植物园的黄建博士和中科院微生物所的吴边研究员等人。

在札达盆地,象泉河切穿的地层离县城不远。10年前,中科院古脊椎所团队首次来考察,此后数年,他们发现了西藏披毛犀、布氏豹、邱氏狐、喜马拉雅原羊等动物化石。根据研究,邓涛等人最早提出更新世(距今约260万年前至1万年前)冰期部分大哺乳动物起源于青藏高原地区,从而推翻了起源于北极圈的假说,成为近年来国际古生物学研究的重大进展。

札达盆地南北长110多公里,在如此巨大的剖面上寻找细小的化石块,犹如走进一座迷宫。中科院古脊椎所副研究员李强是位找化石的好手,也是上山路线的设计者,他的原则是:不管难度,只看怎样才能找到化石。

背着水和干粮刚跨过象泉河,一个长200多米、近60度的坡面横在眼前。我们像攀岩一样,借助地质锤慢慢往上爬。九牛二虎之力耗尽,抬眼,仍是一整片如墙似的沙丘,往后再跨过几个小山头,才是可能找到化石的区域。想要有好的发现,则需要再往前翻过三四个大山沟。

风云变幻,上午还是阴天,临近中午,云开日现,烈日炎炎。阳光直射在开阔的沙土上,热气往上冒,让人无处可遁。人只能靠不停喝水补充水分,但有几个队员舍不得多喝,因带上来的水有限,还得留着给化石打石膏。

站在山头,人犹如其中一粒沙土。极目所视,土林耸立,奇形怪状。邓涛讲着数千万甚至上亿年前这里可能发生的故事,这些埋在岩层下面的故事直到近几十年才被人深入了解。我感到时空停滞了,似乎听到这块土地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重复的故事。

在一柱土林后,邓涛发现了一块散落着化石的区域。时福桥过来给化石固定,他是中科院古脊椎所技术室修复化石的一把好手。时福桥仔细刷掉化石外层的沙土,往缝隙里滴入固定液,防止运输中破碎。经过两遍固定,我们用卷纸包好化石,记下精确位置等信息。临近傍晚,我们踩着用地质锤凿出来的脚印下山。

找化石这些天很少1点前睡觉,更艰难的行程还在前方

晚上,队员对当天采集的化石进行再次筛选、分类和标定基本信息。有经验的队员能初步断定化石属于什么类型动物,一些没有价值的化石会被舍弃。每晚近12点,队员们才能做完当天工作。倪喜军说,找化石这些天,他很少1点前睡觉。

我们的运气不错,在札达每天都有不同的收获,有时还能发现一大片化石散落区域,这可能是某次洪水将它们冲刷至此。一次找不完的,队员们做好标记,就地掩埋,下次再来。

时福桥说,并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他回忆,有一年考察队在札达连着三天都找不到化石,这不仅意味着可能白跑一趟,还可能动摇人们对该区域化石分布的科学判断。那时,队员们吃饭不敢大声说话,脸色都是青的,有些人蹲在墙角郁郁寡欢,直至找到有价值的化石后才露出笑容。

邓涛对札达的化石挖掘工作很有信心。他认为,从古生物角度看,这里还有很多秘密,化石挖掘的价值和潜力很大。现有的大量化石材料有待进一步研究,未来或将有更多惊喜。

在札达工作5天后,考察队分成两组,吴飞翔等人和中科院西双版纳园的科考队员向藏北的伦坡拉盆地和尼玛盆地进发,邓涛则带领其他队员继续在札达工作。每次跟随队员爬上那依山叠起的沙石土林,我都能感到这里曾如此孤独和神秘,而今我们成了它们的陪伴和见证者。

前往藏北途中,我在阿里下车。札达向北,就是荒无人烟的藏北高原了,那里的天空更低,城市乡村、森林草原的日常景象都将一并消失。队员将自己架起锅灶做饭,甚至在帐篷露宿。我料定,那将是一段更艰难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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