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发现的“中国人”：周口店百年前后的谜和底

（化石网报道）据文汇报（作者 李念）：在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的留言本上，一位小学生写下了“壮哉，我大北京人！”。

“这是错的，北京人不是我们中国人的祖先，他们和现代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是直立人，从猿到人进化过程中的一环，现代人是晚期智人的后代，晚期智人前还有早期智人，直立人在早期智人之前。”

8月3日晚上，丝路博闻公号上举办的《第一个被发现的“中国人”》讲座中，主讲人、科学教育编辑、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志愿讲解者何况副编审认真地纠正，而这恐怕是很多人的误解。去年是中国现代考古学诞辰百年，而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发现也在百年之前，“这里的中国人，是特指在中国境内发现的第一个古人类。”顺着何况的特别说明，听友们了解了在周口店龙骨山上，50万年前的直立人北京人、20至10万年前的早期智人、3万至1万年前的晚期智人山顶洞人先后居住过。自1926年安特生宣布发现第一颗北京人牙齿，1929年裴文中发现第一颗北京人头盖骨，一代又一代的中国考古人接力向世界证明了：北京拥有50万年人居史（从北京人算起），3000年建城史（春秋战国算起），800年建都史（金中都算起）。而中国也曾有古人类居住的史实不仅在20世纪20年代震惊了世界，至今也雄辩地证明，北京这块土地曾有宜人的环境，因而适合哺乳动物生活。

何况热爱科普，对北京人遗址博物馆如数家珍，图中为讲解现场

如果打开北京交通图，会在山区和平原的地貌间找到隶属房山区的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遗址占地4.8平方公里。这里共发掘到27处化石点，而龙骨山占地0.24平方公里就有8处化石点。“这里是一个宝藏之地！”何况指出，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先后生活了距今70-20万年的北京人、距今20万至10万年的早期智人、距今3万至1万年的山顶洞人。而距龙骨山所在的周口店6公里处，无独有偶，在新世纪后还发掘了距今4.2万至3.85万年的晚期智人田园洞人。

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公园的门口矗立的中年女性复原头像

如果穿越一下，在500万年前，地质活动在龙骨山上形成了天然的溶洞，300万年前周口河奔流蜿蜒进入洞穴，使得在50万年前左右，北京人在此栖居延续后代。从考古发现，肿骨大角鹿可能是他们的美食之一。

从博物馆陈列的大猩猩、北京人、现代人头盖骨及脑容量来看，大猩猩有突出的矢状脊，“这是因为大猩猩要吃生肉，因此，矢状脊特别发达，但到了北京人就缩得很短。”何况以考古发现的灰烬层论证，北京人已经会使用火，“但并不是钻木取火，是大量使用天火，雷击后的火。”在洞穴的遗物中，有的灰烬层高达6米，此时，北京人已有管理火的意识，知道在洞口燃火，可以驱赶野兽和天敌，也可以取暖，还可以烤肉。随着熟食的摄入，北京人身上寄生虫减少，体质逐渐增强，智力也有所提高。从1929年发现的北京人8、9岁小男孩的头盖骨看，他的脑容量是915毫升，而一般来讲，大猩猩是600毫升，成年北京人是1088毫升，现代人则是1440毫升。北京人的普遍身高据统计是男性1米56，女性1米44。

随着5块头盖骨和更多遗骨的先后发现，依据骨骼学，考古学家复原了北京人所拥有的外貌，这也是教科书上都有的那张图片，也矗立在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公园的门口。这是一位中年女性，前额低平、眉骨突出、鼻子偏平、嘴巴突出、下巴短小。

直到23万年前，北京人突然消失了。对此最集中的一点解释，何况介绍，应该是地质运动导致洞穴被填满，北京人逐渐失去生存的条件。

1973年再次发掘，在北京人的溶洞里又发现了一颗前臼齿，化石检测证明是20万至10万年前古人类所有。何况介绍，臼齿的主体生活年代介于北京人和晚期智人山顶洞人之间，属于早期智人。

上为山顶洞人会用虎骨针，和贝壳饰品，下为山顶洞人外形（下左）和现代人很接近（来自主讲PPT）

山顶洞人属于晚期智人，大约生活在距今3万到1万年。从相貌上看，他们和现代人并无大异。“据测算，山顶洞人的男性身高1米74，女性身高1米59。”何况介绍，发现山顶洞人是1930年代初在探索北京人洞穴时的意外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顶洞穴里找到40多件古人类化石，分属于8个个体。

比起北京人，山顶洞人开始“爱美”了。何况生动地打比方。在发掘的文物里，有一枚老虎骨头磨成的细针，一头磨得尖尖的，另一头则有个针眼。还发现了一些贝壳串起来的项链。“贝壳是海边的东西，可以推测，要么自己去海边采拣，要么和海边的人交易而获。”在博物馆里有一幅壁画，就是有依据的“想象”。山顶洞人的洞内有上室和下室，画面中的下室里，一位长者躺在地上，周围的人给他撒赤铁矿粉。“可能已经有了祭祀的雏形。”

有意思的是，在博物馆里还存放了两具完整的动物骨架，被何况称为是“倒霉的洞熊和老虎”，这是在下陷的洞里发现，并非被山顶洞人捕获，而是自己掉下去然后慢慢死亡，因为它们的骨架非常完整。

古人类有邻居或别的山洞人交往吗？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北京人溶洞所在地西南6公里处，也就是周口店之外，在2001年也被发现有古人类化石，从2003至2004年开始发掘，当时发现了34件古人类遗骨，属于同一个体。在博物馆里，陈列了两块脚趾骨，何况介绍，“他们已经穿鞋了。”因为只要穿鞋子，自然会对骨骼有所挤压，造成骨头“畸形”。从分类上而言，田园洞人也属于晚期智人。

在龙骨山及附近的区域，不仅发现了这三种古人类，还有其他哺乳动物的生命痕迹。1.5公里外的鱼岭，从地质考察结论看，洞口高出现代河床65米，大约有一幢20层楼的高差。当时此地有河流，因此有2000多条鱼在此生活，其中600条是淡水鱼。“是整个周口店地区最古老的化石。”不远处的山叫鸡骨山，那是因为曾发现类似鸡的细小骨头（实际上是小型动物的化石）而命名。在这里，还曾发现豪猪，这是至今发现的北方豪猪生活的最晚年代，也发现了梅花鹿和双角犀的化石，加上肿骨大角鹿，可以推测，几十万年到一万年前，龙骨山上动植物种类很多。

既然至今都没有证据证明北京人、田园洞人、山顶洞人和现代的中国人有血缘关系，那么中国人的祖先是谁呢？何况回答记者事后提问时认为，现在主流意见基本确定，直立人、早期智人和晚期智人是从非洲分三批迁徙到全球五大洲的。晚期智人战胜了尼安德特人后，在12万年前就陆续占领了五大洲。“至于中国人的直接祖先一定是另有其人，始存于1.2万年前，具体还有待科学家进一步研究。”对于直立人和智人通常用化石来考证，而现代人则用基因测序比对。

虽然作为旧石器文化代表的北京人和现代人并无血缘关系，他是从猿到人进化过程的中间环节，但因为在中国的这项发现所在的年代特殊，因此被誉为“古人类全部历史中最有意义、最动人的发现”，而这又让今人不得不怀念参与其中的中外考古学家们。

1921年，安特生在龙骨山上考古 （来自央视）

去年是中国现代考古学诞辰100周年，其中的标志就是仰韶文明的发现，而周口店古人类的发现就是有“仰韶文明之父”称号的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所为，他是20世纪初北洋政府聘请的矿政顾问，但他在古人类的考古领域作出了更耀眼的贡献。

1918年，他从朋友处得知周口店有古化石，便只身来到鸡骨山探索。1921年又带了助手师丹斯基前来，被当地老乡推荐去了龙骨山，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大型动物的化石。同时，安特生也发现了仰韶文明遗址。到1923年，他的助手师丹斯基发现了一颗古人类牙齿，“当时因为牙齿的咀嚼面磨损厉害，就运到了瑞典去做研究。1926年又发现了一颗牙齿。”于是，在1926年瑞典王子访问中国时，安特生公布了在中国发现了距今50万年的古人类的消息。何况强调，“当时在德国已发现了距今10万年的尼安德特人，而周口店的北京人将古人类历史朝前推进了40万年。这个消息震惊了全世界。”

因为安特生在溶洞里还发现了一些坚硬的石英片，因此，他猜测，这是古人类搬运来的。于是，也就孕育了1927年到1937年的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发掘的十年黄金期。

首先这个消息让当时在北京协和医院担任人体解剖系主任的美国人步达生很感兴趣，他找到中国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签订了“翁步协议”，协议约定：所有发现的化石归中国地质调查所所有并留在中国，所有成果要发表在中国的专业杂志上。

翁步协议（来自主讲PPT）

1927年，发掘工作由中国地质学家李捷和瑞典古生物学家布林主持，在师丹斯基的带领下又发现一颗牙齿。由此步达生提议这个古人类叫“中国猿人北京种”，在北大执教的美国地质学家葛利普简称其为“北京人”。

之后，毕业于德国慕尼黑大学的中国古脊椎学奠基人杨钟健先生回国主持工作，杨钟健先生是中国古生物界泰斗，曾发现了许氏禄丰龙，被誉为中国恐龙之父。

激动人心的1929年12月2日，继杨钟健后主持发掘工作的、25岁的裴文中发现了第一颗北京人头骨，他的11个字的电文留载史册：“顷得一头骨，极完整，颇似人”。1935年，裴文中赴法留学。重任留给了贾兰坡，当时，因为发掘工作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因此也亟需有新的发掘进展。

贾兰坡是个传奇人物，他仅中学毕业，本是练习生一类的基层技工，凭借刻苦自学，获得了中国科学院、美国国家科学院、第三世界科学院三院院士的荣誉。何况分享了一个故事，为了获得狼的骨架知识，他和工人协作打野狗，之后工人负责吃肉，他负责搜集完整的骨架做研究，因为狼和狗是“亲戚”。杨钟健曾说：“学习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贾兰坡则加了四个字“不滚就化”。

从左至右：杨钟健、裴文中、贾兰坡 

1936年11月15日到26日，贾兰坡发现了三颗北京人的头盖骨。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本入侵中国。7月9日，有发掘工人被杀害，工作就此停下。直到1966年重新恢复，发现了两块北京人头骨，是额骨和枕骨，恰和1934、1936年发现两个颞骨同属一个主体。

至此，1926年，安特生宣布发现第一颗古人类牙齿；1929年，裴文中发现第一颗北京人头骨；1936年，贾兰坡发现三颗北京人头盖骨，成了北京人发掘中的关键时间节点。1937年以前，一共有5颗北京人头盖骨被发现，当时，都保存在中美合作的北京协和医院。

荷兰考古学家杜布瓦和发现的爪哇人直立人复原像

1926年，安特生宣布在中国发现古人类的消息不仅震惊了世界，更直接挽救了“爪哇人”。何况介绍了这段古人类史上的戏剧因果。

众所周知，1856年，在德国发现了晚期智人尼安德特人，1859年达尔文发表了《物种起源》。可是在此之前，欧洲经历了漫长的中世纪，人类起源是对“上帝”为中心的各类宗教的反动。1891年时，荷兰考古学家杜布瓦即发现了爪哇人，但他把化石锁在了抽屉中秘而不宣，因为对于人类进化的系列观念尚未普遍被接受。而当1926年北京周口店发掘了古人类牙齿的消息一发布， “爪哇人”显然是和“北京人”一样的直立人，他得以面世。“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北京人救了爪哇人。”

“北京人不是最早的直立人，但是中国境内发现的第一个直立人，他们会用火，吃熟食，在野外奔走。而周口店是中国考古事业的起点。”

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外形和大堂雕像（左下）

“在中国境内发现的5个北京人头盖骨在抗战的转移中不慎丢失了，估计很难再找到。”何况分析了各种可能后给予结论，因为1937年后战争频繁，中国政府与美国商议暂时转移到美国给予保存，但就在头盖骨打包转从北京经天津运到秦皇岛，等待哈德逊总统号商船从长江来接应后远赴美国的第二天，珍珠港事件爆发，美日关系交恶，化石不翼而飞。

1953年，在中科院院士、气象学家竺可桢的建议下成立了300平米的中国猿人陈列馆，1972年，改扩展为1000平米的“北京猿人展览馆”。2014年5月18日新馆成立，新馆面积8093平米。这就是目前大家能看到的“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2018年，不远处的猿人洞上方还加盖了保护的顶，历经4年交付使用。进入新时代后，作为中华文明的学术根基，中国考古事业得到了空前的重视。而周口店的北京人遗址也载誉众多，尤其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世界文化遗产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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